姜岁手指抖了一下,卡福却将他的手用力握住，死死盯着他：“做完这一切，就解脱了。”

“……”姜岁眼睫发颤,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你长的和你母亲真的很像。”卡福忽然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她的孩子。”

他抬手想要抚摸姜岁的脸，姜岁却侧脸躲开了，“是吗,很多人都这样说。”

卡福神色更加阴郁了几分,带着姜岁走上高台,站在这里，闸门打开排放神经毒剂时他们不会受到波及，闸门上炸弹闪烁的红光就像是死神的眼睛,一明一暗的跳跃之间阴毒又恐怖的看着姜岁。

“亲爱的。”卡福道：“怎么还不动手？”

姜岁心如擂鼓,手心发汗，忽然问：“这个东西对人有损伤吗？”

“当然。”卡福道：“只不过相比起对人鱼的毒性来说,要轻很多，你在担心自己？放心，毒水不会蔓延上来,你会平安无事的。”

姜岁嗯了一声,手指按住了那个红色按钮，正在此时，艾莉森急切的声音传来：“主管！出事了！”

“……什么事？”卡福冷冷问。

艾莉森提着枪进来，她竟然受了伤,脸上有三道非常醒目的抓痕,她随意擦了把脸上的血，喘息着道：“是人鱼！那些人鱼都从水里出来了，在攻击我们的人！”

“这些该死的牲畜……”卡福暴怒,“吩咐人直接开枪！”

“是！”

卡福转头看向姜岁，想要说什么，却见姜岁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高台，站在闸门之前，跳动的红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妖异的光线让他的脸更加昳丽。

“你做什么？”卡福冷声问。

姜岁没说话，只是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响，卡福看见那个普通至极的哨子，瞬间双眼发红浑身颤抖，简直比瘾君子毒瘾犯了还要恐怖，“这个哨子，你哪里来的？！”

“我母亲的遗物里找到的。”姜岁神色自然，“怎么？”

“遗物？”卡福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他快步走下来，一把抢走哨子，盯着它许久，忽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还用力踩了两脚。

姜岁冷眼看着卡福五官狰狞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的抽动的样子。

只是一个哨子而已，就能让卡福如此憎恶，可以想见他对纳撒尼亚尔到底厌恶……不，或许该说是恐惧到了什么地步，就像是白纸上的污迹，让人看着日日悬心，却又不得不日日看着，以至于彻底发疯想要将整张纸都撕掉。

“不要再耍什么花样！”卡福眼里密布红血丝，简直都不像是一双属于人的眼睛了，他抓住姜岁手腕，怒道：“现在就开启闸门！”

姜岁冷静道：“好啊。”

他面无表情的按下了按钮，卡福惊怒道：“我们还在下面，你想死吗？！”

其实这东西对他的影响是不致死的，但对姜岁这个有一半人鱼血脉的混血来说就不一定了，此时此刻他竟然真的很担

心姜岁的安危，抓着人就想要往上走。

闸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嘎吱一声，机械运作的刺耳声音响起，闸门猛地打开，排放出里面灰色的液体，卡福大骂一声，抓着姜岁继续往上跑，姜岁却反手用力将他拽了回来，卡福骂道：“你疯了？！”

“我没疯。”姜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卡福，争斗间两人一起摔进了灰水里，卡福呛水拼命咳嗽起来，姜岁抓住他头发把他摁进水里：“这不是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吗？！怎么不自己先感受感受？！”

卡福手背上青筋毕露，他在体型上占有巨大优势，呛进肺腑两口水后立刻反手掐住了姜岁的脖颈，他翻身压住姜岁，眼里的凶光再也藏不住：“……你不该是这样的，姜岁。”

明明是他扼着姜岁的命脉，看着青年面色煞白的在他手下挣扎，却声音里都带着哽咽：“是什么改变了自私的你？你原本应该跟我是一样的人！”

他的眼泪落下来，砸在姜岁的脸上，“你为什么要跟姜又雪一样不听话？！”

姜岁竭力去推卡福的手，他感觉自己肺部里面的空气已经要耗尽了，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灰水的影响，他头脑发晕，眼前出现了大量重影，让他连卡福的脸都看不清，但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还是让他强撑着道：“谁跟你是一样的人……你让我觉得恶心！”

“好……好好好好！”卡福大笑：“我还以为你能迷途知返，却不料还是如此执迷不悟……那我就要你眼睁睁看着人鱼都是怎么死的，也要姜又雪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他将姜岁从灰水里抓起来往上面走，踉跄了两步，是那些灰水也对他产生了影响，卡福咒骂一声，对艾莉森道：“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来接我！”

艾莉森刚要动作，卡福又道：“不……先打开排水管道，把这些毒剂排进海里！”

排水管道的操纵杆就在艾莉森的手边，艾莉森闻言怔愣一瞬，卡福冷声道：“艾莉森？！”

“主管，我……”

“艾莉森……”姜岁捂着胸口不停咳嗽，他浑身湿透，面如金纸，狼狈不堪，水不断从他脸上滴落，一时间根本让人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不是泪水，他沙哑道：“艾莉森，不要……求你。”

艾莉森全身都僵住了。

高傲如博士，活到二十八岁，应该是头一次求人。

她给姜岁做了七年的助手，对这个人太了解了，那是生来就该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人，这世上的任何污秽泥泞、卑微讨饶都不该与他沾边。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然在求她。

“艾莉森！！”卡福暴跳如雷：“你还在等什么？！”

艾莉森咬了咬牙，不敢去看姜岁的眼睛：“博士，抱歉……就算我不拉下操纵杆，也改变什么，……抱歉！”

她浑身冒着冷汗，将手放在了操纵杆上，正要用力往下一拉——

深蓝色的虚影倏忽而至，一尾巴抽在了艾莉森身上，艾莉森吃痛大惊，被这力道抽的滚出去好几米远

，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阿瑞斯！姜岁绷紧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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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条鱼！”卡福用胳膊勒住姜岁的脖颈，冷冷道：“正好，都说人鱼对选定的伴侣会很忠诚，我倒是想看看，它能为你做到哪一步。”

阿瑞斯双眼暗红，尖锐的指甲上沾满了血迹，它想要来救姜岁，姜岁却哑声道：“不……不要下来！”

甲板已经被灰水淹没了，姜岁也开始呼吸困难，但或许是因为他只有一半的人鱼血脉，所以还没有到致命的程度，可对阿瑞斯就不一样了，或许它会被这些液体直接杀死！

阿瑞斯用力握住手指，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横流，它却像是没有丝毫感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鸣声，如果可以的话，它想要立刻将那个人类撕成碎片然后洒进海里喂鱼，可姜岁还在他手上。

“你！”卡福拿枪指着阿瑞斯：“你要是敢乱动，我立刻就杀了姜岁！”

阿瑞斯的尾尖烦躁的在墙壁上抽打，那恐怖的力道抽的墙壁很快出现了深深地、交错的凹痕。

“如果不想他死的话……”卡福冷笑一声：“那就接我一枪怎么样？让我亲眼看看，人鱼这个恶心的种族的自愈能力，到底有多强悍。”

“……走。”姜岁嘶哑道：“快走！”

“no！”阿瑞斯第一次对姜岁展现出了强硬的拒绝态度，它状态越发暴躁，却还是想要安抚姜岁：“donotbescared。”（不要害怕）

姜岁眼眶发酸，骂道：“你这个蠢货！就算你乖乖站在那里被打成筛子，卡福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不错，亲爱的。”卡福张狂大笑：“我不会放过你们，但你觉得它会看着你死在它面前吗？如果它真的抛下你自己离开，你是会高兴它听了你的话，还是会难过它放弃了你？”

姜岁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用猜测，他早就知道了。

阿瑞斯没有离开，它直面卡福黑洞洞的枪口，眸中的暗红色越来越深，几乎连眼白都泛起了诡异而不详的红色。

卡福冷笑一声，“砰砰”放出两枪，阿瑞斯闷哼出声，踉跄了一下。

子弹一颗自它肩胛骨贯入，一颗钉进了它左肋，鲜血横流，染红了它苍白的身体，明明阿瑞斯可以轻松躲开这两颗子弹，但它却留在原地硬生生的受了，人鱼只是自愈能力强大，并不代表不会痛，那两个血洞触目惊心，姜岁心口一窒，喃喃道：“蠢货……蠢货！！”

血并没有流多久，因为那伤口很快就开始自我修复，先是血液止住，而后是细胞再生，血肉开始生长、伤口结出疤痕、疤痕脱落之后，皮肤几乎光洁如新。

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敢相信这类似于神迹一般的存在。

“……果然是非人的东西！”卡福骂道：“怪物！”

“砰砰砰”，这次他一连开了三枪，分别洞穿了阿瑞斯的胳膊、

() 腰腹和尾部，阿瑞斯痛的鱼尾都蜷缩在了一起，那新生的、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尾巴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无比荏弱可怜。

……前不久才经历了断尾之痛，如今又被子弹钉进四肢百骸，它却还是执着的不肯离开，硬生生剜出了手臂里面的子弹，将它丢在甲板上，发出叮叮叮的脆响。

这一次，伤口愈合的速度要比第一次慢了一些，卡福饶有兴致道：“看来哪怕是怪物的躯体，也是有极限的……你的极限又在哪里呢，阿瑞斯？”

卡福冷着脸打空了弹夹。

阿瑞斯尖锐的痛叫响彻整个货舱，人鱼的声音有极强的感染力，听到的人那一瞬好像都经历了它所经历的痛苦，持续不断的极其尖锐的疼痛让人想要寻求死亡的解脱，即便只是瞬间的感染，也已经恐怖至极，完全无法想象阿瑞斯所经历的又是怎样的人间至苦。

弹夹里有二十发子弹，二十颗子弹全部钉入了阿瑞斯的身体，它的自愈速度已经变得缓慢，以至于连血都暂时止不住了，汩汩不停的鲜血浸入鱼尾上深蓝的鳞片，将那瑰丽的颜色也染上了属于死亡的殷红。

阿瑞斯呼吸急促，嘶鸣着将自己血肉里的子弹挖出来，经历第二次蚀骨的痛楚，姜岁哽咽道：“我让你走了……我让你走了你没有听见吗？！”

博士活了二十八年，三岁以后就不再为什么东西而落泪了，这短短两天却像是要把他从前积攒的泪水全部流干，姜岁满脸都是泪痕，眼泪的味道又苦又涩，他尝到了。

原来泪水真的会这么苦。

……这么苦。

姜岁看不清阿瑞斯的脸了，他的眼里只有一片血红和深蓝，那血的颜色已经在吞噬深蓝，他再也找不到那双属于阿瑞斯的、总是盈满爱意的眼睛。

卡福掐住姜岁的下巴，打量他的脸：“你为一头畜生哭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你爱上了它，我就会杀了你。”

“……那你动手啊。”姜岁仰起头，他心中从未出现过这样强烈的憎恨，像是一把炽烈的火，要燃烧整个世界，“动手啊卡福·加西亚，立刻杀了我！”

卡福气的手发抖，他猛地一巴掌甩在姜岁的脸上，暴怒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你看着所有你在乎的人全都为你而死！”

姜岁被这一巴掌打的吐血，耳鸣不断，头脑晕眩，鲜红的血液在他苍白的唇角尤其显眼，他却低声笑了：“卡福……就算你杀了我，杀了所有人，炸了这个岛，你仍旧是失败者。”

他跪在水里，笑的越发开心：“你觉得姜教授选择纳撒尼亚尔而非你，是她被人鱼蛊惑了心智，你策划了一切想要跟她重新在一起，却帮她找到了爱人的骸骨……卡福，当时你是怎样的心情？你看不起人鱼，觉得它们只是牲畜，可姜教授却在你和牲畜之间选择了牲畜！”

“卡福·加西亚，这不恰恰说明，你连牲畜都不如么？！”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卡福气的掐住姜岁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姜

岁瞬间面色涨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脖颈上的青筋全部爆了出来，仿佛下一瞬就会破开皮肉爆炸开来。

姜岁实在是太明白该如何激怒卡福了，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失去理智，手上持续用力就要活活掐死姜岁，忽然破空声响，阿瑞斯从高台之上直接跳了下来，鱼尾卷住卡福将他在闸门上狠狠一砸，这一下力气之大，闸门上的那个炸弹都落了下来。

卡福五脏六腑移位大口吐血，阿瑞斯双眸猩红，抬起爪子就要去捅卡福心脏，姜岁惊声道：“等等——不能杀他！不能杀他阿瑞斯！！”

蹼爪在距离卡福心脏两厘米处停住，阿瑞斯不解的看向姜岁，沉怒道：“why？！”（为什么？！）

姜岁咳嗽着靠近，道：“他把炸弹的引爆器……放在了自己心口，要是他死了，炸弹就会爆炸。”

他终于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进水里，捧住阿瑞斯的脸道：“你先上去……听话，离开这里。”

灰水之下，阿瑞斯鲜血淋漓的鱼尾已经不复往昔流光溢彩，鳞片脱落，皮肉外翻，那些伤口竟然无法愈合。

这东西对人鱼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阿瑞斯这样强悍的身体素质只是接触了这么一会儿l就已经开始掉鳞，要是普通人鱼……简直不堪设想！

姜岁咳的越发厉害，他捂住嘴，手心一暖，是他咳出来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他自然的用衣袖擦了一下唇角，将手藏在了身后，对阿瑞斯笑了一下：“你是人鱼，这里的水对你有毒，对我的影响却没那么大，你先上去，听话，卡福这里我来处理。”

这大概是博士此生最温柔的时刻了，阿瑞斯却并不高兴。

它眼睛里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了，化成水珠滑落，那些泪水在空中迅速凝结，变成了淡粉色的珍珠，又落进水里。

它哭了。

姜岁微怔，轻声道：“原来泣泪成珠是真的啊……这是什么原理，真是很好奇。”

只是恐怕，他没有机会研究了。

阿瑞斯泪水凝成的珍珠起初是淡粉色的，后来颜色原来越深，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它哑声说：“lie。”（说谎）

“没有说谎。”姜岁道；“我有必要骗你一条鱼吗？”

“我只是刚刚被这个疯子掐的有点喘不上来气，一会儿l就好。”姜岁说：“趁着现在卡福晕了，你赶紧去找安瑟尔，他知道怎么拆炸弹，或许能把卡福的引爆器拆出来。”

他强忍着手指的颤抖，扯了扯阿瑞斯的耳鳍，在它唇上亲了亲，说：“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

博士其实是个很会演戏的人，如果他想的话，可以欺骗任何一个人。

更何况是阿瑞斯这样一条对人类的虚伪毫无研究、且一心一意信任他的蠢笨小鱼。

它蹭了蹭姜岁的脸颊，便爬了上去，要离开货舱时，姜岁忽然道：“ares。”

阿瑞斯回头看他。

姜岁看着他几秒，弯着唇角说：“你的尾巴很漂亮。”

“真的，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以后要好好爱惜。”

他声音轻而温柔：“别再为了谁而断尾了，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