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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祭天是每年汴京城中最重要的庆典之一,也是薛振一年一度能光明正大离开皇宫的日子。

皇陵就坐落在汴京城郊, 薛振在每年的元月初一都要身着登基那一身龙袍, 在百姓的夹道迎接下出城走一遭皇陵。

从尚不更事开始, 薛振年年都要做一样的事情。

小时候他是很喜欢过年这段时节的,因为一来不用上朝,二来昭阳也能空下来陪他说话玩耍;三来便是可以难得地离开皇宫去看看外头的风景。

——即便只是皇陵和皇宫的两点一线,有昭阳作为陪伴,对年少的薛振来说也等同于是次郊游踏青。

可自从昭阳死后那年开始,薛振开始对祭天产生了抵触。

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去, 又一个人回来, 甚至不敢去昭阳灵前探望一眼。

这便从一年一度的欢乐成了一年一度的折磨。

正因如此,听见礼部官员提起祭天一事时, 薛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将事情扔给了礼部去办, 没再多过问。

他只要再多多过问那么一下下, 就会发现祭天里关于皇陵护卫的几处关键位置, 都被悄无声息地换上了秦北渊嫡系的心腹下属。

秦北渊没有动太大的手脚, 只更迭了几处最关键的位置, 确保自己届时能找到机会避开薛振进入皇陵中一探便抽了手。

然而皇陵之大超出常人想象,其中光是帝王便躺了五位, 每一位的墓都相当恢弘,更不要提除却帝王之外的其他人了。

再者, 这些墓在一旦放入了主人的棺木之后, 便是封存起来不得入内的, 昭阳也不例外。

秦北渊既然要找到昭阳的墓室一探,需做的准备便还有更多。

譬如,他要先找到负责修建昭阳墓的那个人,了解墓室的准确结构。

昭阳走时年轻又毫无预兆,她的墓室更是根本没有来得及修,是寻了天下闻名的巧匠,又硬生生延长了停灵时间,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才勉强建起来的。

秦北渊在拿到虫笛时便派人出去搜寻这位昔年名震庆朝的能工巧匠,却发现此人的名字已经有数年没有在庆朝各地出现过了。

搜寻了近一个月的结果,却是找到了这位匠人的墓碑。

“又是一个英年早逝。”秦北渊道。

心腹不敢轻慢,认真道,“我让人亲自去墓碑看过,又在他生前最后逗留之地做了寻访,此人确实是病故的,他的妻子儿女仍住在那附近,一切无误,不像是有人加害。”

“不是有人加害,便是天意如此。”秦北渊平静地说,“无从得知进入的办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皇陵的地形他早已掌握,昭阳墓的位置也有所了解。

哪怕真要将门破开进去,秦北渊也不会动摇。

——薛振若真会发现,便让他发现。

秦北渊早做好准备要带着虫笛进去以备不测了。

临近年底,整个汴京城似乎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年关和来年年初的祭天之上。

三省六部都忙着准备祭天事宜,太医院则是因为旧病不起的宋太后而忙得焦头烂额。

另一方面则是薛振终于在立后这方面稍稍松了口,令老臣们深感欣慰,也令诸多世家心中蠢蠢欲动。

薛振说要替昭阳守孝,暂不立后,这一等便是六年多,眼看着再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够整整七年了。

后宫里的嫔妃倒是不少,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传出喜讯来,即便薛振还年轻,太医院又再三保证他身体强健,朝臣们还是难免心中想些有的没的。

因而薛振的态度一松动,言臣们便一个个地搜肠刮肚给此事找合适的推动理由,最后口径统一将推到了宋太后身上。

举国的大喜事,太后自然也能沾天大的喜气,或许身上的怪病就不治而愈了呢!

这皇后必须立,必须马上就立啊!

而至于究竟立谁的问题,薛振没透露过口风。

不过这也不妨碍众人各怀鬼胎地战成一团,想要争夺这个一国之母的位置。

因去不了南疆而暂时闲下来的纪长宁颇有点不屑,“殿下不是早有中意的人选?我看皇帝一定是选那个的。”

秦北渊却道,“不一定。”

纪长宁哼了声,“我记得皇帝不是最听殿下的话了?”

秦北渊没有说话。

纪长宁离开汴京得早,自然不会猜到昭阳真正的死因,秦北渊也没必要告诉他,难免坏事。

“殿下当年就对小皇帝诸多偏爱,”纪长宁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她回来后是不是还要对那小皇帝鞠躬尽瘁。”

“不会。”秦北渊答得很肯定。

他了解昭阳的性格。昭阳若不是决定对薛振完全放手、任由他自己去闯帝王之道,是绝不会喝下薛振递来毒汤的。

尽管知道昭阳离开前身患不治之症,秦北渊其实并无法肯定昭阳那时候还能活多久。

毕竟她成功地将病症瞒了数年,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竟无一人在她死前提前知晓。

或许,她还能撑着活许多年。

只是那碗掺了毒的药令她觉得没必要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纪长宁偏要和秦北渊怼个是非对错来,他流里流气地架起腿道,“你和殿下不是一路人,少揣测殿下的心思。再说了,等殿下回来做决断的时候,你早就都不在了。”

秦北渊被纪长宁捅了伤口,仍旧面不改色,道,“昭阳已死,她用什么身份回去辅佐陛下?”

就算昭阳真的肯辅佐,这辅臣薛振又真的敢接吗?

纪长宁眉毛不屑地一扬,正要继续和秦北渊斗嘴下去,忽地门就被敲响了。

心腹低沉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相爷,小公子来了,还带着顾姑娘。”

刚才还活像个地痞无赖似的坐没坐相瘫在椅子里的纪长宁嗖一下就把架在右腿上的左腿给放了下去,还一脸严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摆,做出一幅斯文的模样来。

秦北渊朝心腹点了一下头,“让他们进来。”而后又看了纪长宁一眼。

那眼神明明古井无波,纪长宁却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被嘲笑了,他声厉内荏地道,“怎么!”

“你第一次见到顾南衣便朝她下拜口称殿下,”秦北渊淡淡地问,“宣阁是不是早告诉过你会见到昭阳的有缘人?”

纪长宁嗤了声,“我会告诉你?”

秦北渊颔首,“我知道了。”

纪长宁:“你知道个屁!”

屁字刚刚落下,秦朗已经踏入了书房。

纪长宁哪里想到这两人来得这么快,连把话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讪讪地起身道,“顾姑娘。”

顾南衣摘了斗笠,含笑朝纪长宁点了点头,“纪先生。”

纪长宁眼里除了顾南衣根本没有别的人,他迟疑地上前一步道,“顾姑娘怎么亲自前来了?是否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顾南衣道,“是陪秦朗来送件东西给秦相的。”

秦北渊原本只是随意地扫了顾南衣一眼,可听见她说到“秦相”二字时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语调,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

——然后就被秦朗挡住了。

秦朗直接将暗红色的虫笛放到了桌上,“南疆来人了,他们知道顾南衣的住处。”

秦北渊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拿起虫笛,口中却喊的是顾南衣,“顾姑娘最近梦中是否还有见到长公主殿下?”

“秦相有话大可以直接问。”顾南衣道。

但若是真的有话直说,那就不是秦北渊了。

他平静地道,“顾姑娘越来越像长公主了。”

纪长宁眉头一皱。

“再像,也不是一个人。”秦朗冷声打断秦北渊试探似的话语,“人被楼苍捉了,虫笛交于你调查,汴京城出入管紧点。”

秦北渊道,“长线才能钓大鱼,几个小喽啰,你自己就能应付得了。”

“我一人无所谓,”秦朗不悦地沉了声,“但顾南衣不能被置于危险之中。”

秦北渊闻言又抬了眼,他同秦朗对视了两息,心道这个儿子确实不太像他。

两人看起来虽差不多,可秦朗心上却还有一块软绵绵的净土,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南衣硬凿出来的,秦北渊只知道秦朗将这块净土守得密不透风牢不可破。

可秦北渊没给自己留那软肋的机会。

“从那人口中问出了不少情报,”秦北渊道,“此时不方便南下,他们派越多人来越好。”

在眼看着几个月就要解蛊的当下,他们对于神秘的南疆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有送上门来的情报,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就让你自己的人去犯险,”秦朗冷笑,“我不想犯你犯过的错。”

纪长宁刚才那一刀子和秦朗这一句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全然上不了台面了。

光是纪长宁在旁听着,都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又心中觉得十分痛快。

可不就是他秦北渊,明明手眼通天,却连昭阳长公主重病三年、薛振要对她下毒的事情都被瞒了个彻底,没能将她保下来?

秦北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平静的脸上鲜少地露出了一丝反感的情绪来,“这不是求助于人的态度。”

“这本也不是秦朗求助于秦相。”顾南衣在这时候插了嘴,她不紧不慢地说,“若不是秦朗非要我解蛊,我其实倒也无所谓这蛊虫在不在我身上的。”

秦北渊只听见顾南衣的声音,视线却仍然被秦朗挡得严严实实。

跟防贼似的。

秦北渊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敛起了眉眼之间外放的神情,道,“若我教出的儿子,必不会是他这样的。”

秦朗嗤之以鼻,正要反驳,顾南衣却又抢了词。

“如果秦朗该被教得像秦相这样,那我一定讨厌死他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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