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能看到那座低矮土坯房的院门,赵易走至土坯房前的树林子,找到之前藏在一堆枯枝下面的竹篓和锄头,他拿起盖在竹篓上面的布袋抖落掉蚂蚁,继而扛起锄头背上半竹篓药草走进土坯房。
祖宅有十几间青砖瓦房和粉白围墙,二房即原主家只有三间正房,右边一间赵二夫妇住,中间是堂屋,左边一间三娃娃住。最右边后面侧着的屋子做厨房用,旁边是个简易的柴火棚子,放柴草农具以及一些杂物。在正房后面七八米远有茅房和猪圈。院落围墙用碎砖头垒砌,一米多高,墙面未用草泥封实大大小小的缝隙还能透光,看着极不牢固。
赵易跨进院子,原身的双胞妹妹赵宝金蹲在鸡窝边拿着两个缠裹着碎布头的草把嘟囔,小丫头无甚玩伴,没事便在窗纸上乱画,或是蹲在边边角角里一个人过家家,念全部台词演所有角色。如果没人打扰,她能跟自己说一整天话,偶尔还笑几声摆出怪怪的表情,怪渗人的。
宝金听见赵易回来,也不抬头,小碎步小碎步的侧身挪屁股背对他,明显十足的抗拒。
“宝金,去厨房烧点热水来。”许是被原主支使惯了,她不答应一声也无多余情绪,放下东西十分利索的去拾柴生火。
赵易现在最紧张屋里的小傻子,等他走进卧房,被屋中情形吓一跳,暗骂真是个不安分的。
房中旺富左腿跪于靠墙的长条桌上,肿得肥大的右脚则踩在桌旁的灯挂椅上,身体向上拉伸拔高,左手够着梁上的蜘蛛。赵易不敢惊动他,他先轻手轻脚走到桌边,扶稳小孩腰身后才敢说话,“你捉它干什么?快下来。”
“快抓住了,你莫扯我,莫晃——”
赵易压住火气仰头朝蜘蛛方向吹长长一口气,吊在横梁上的蜘蛛来回荡两下,这才查觉到危险,顺着蛛丝哧溜往上爬,旺富再够不到只得下来,他双手撑着桌面作势要往下跳,赵易又让他吓一跳,急忙出声阻止,“别动别跳!慢点!左脚踩这里……”他拉过旺富左脚按在椅面上,扶住旺富半边身子让他慢慢往下蹲,再拉开他胳膊把他背下来,
“怪你,你故意吓跑它。”旺富着地后捏拳要打赵易。
赵易手还扶着他小胳膊小腰儿等他立稳,背上生受他两拳才转身拿胳膊格开,旺富一身骨头,捏起的拳头更是骨节突出,咯人疼,他越打不着越是要打,没完没了。赵易没办法反剪了他胳膊把他压在椅子上。
“放开,放开……”旺富扭来扭去丝毫不顾忌自己脚伤朝赵易尥蹶子。
赵易怒了,胳膊肘狠顶他后腰“你够了,我让你好好躺着,你听不进人话,偏要上窜下跳,这只脚还要不要了。”
“滚开,谁要听你的,你弄跑我蜘蛛,我打你。”
赵易接连被踹中三脚,看着下面还在全身使劲的小孩,只觉精疲力尽极了,妹妹从不正眼瞧他,哥哥稍不对付即挽袖开战,原主这是什么人缘。赵易这几天在外挨饿受累,回来还要应付眼前老唱反调偏和他拧着来的傻子,两娃娃对他皆不冷不热的,真想就此撒手不管。
旺富的力气先一步告竭,赵易白天在山里吃过些野果,这小子却是粒米未进,赵易放开他时,旺富翻身咻咻喘气,半边头发糊在小脸上吹得一缕缕翘起,他如同鼻孔被塞住般拼命而虚弱的呼吸,身体因用力持久过度正四肢打颤。
赵易趁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抓紧去厨房舀水为他擦身,旺富给混帐爹摁在水缸里淹过几回,怕水怕洗澡,原主和他娘不喜他主要是嫌他太脏。近几日赵易迫他洗澡洗头,过程堪比武松打虎。
果然,等把旺富收拾干净,药草捣好大半,旺富缓过劲儿又开始闹腾,赵易把挂在椅背的布袋扔给他,让他掏山果吃,这才继续手里的活儿,宝金也体贴分一个草把给旺富玩儿,和他并排坐在床沿吃羊女乃子,两颗脑袋扎在一起偶尔附耳嘀咕几句,因动作笨拙少了那鬼鬼崇崇之态,看着倒像是在亲香。
院里,赵易蹲于石捣臼前,石捣臼有盛开的荷花大小,捣药草正合适不必分几钵,他把最后几株药草胡乱填嘴里,手口不停,右手酸了换左手,觑空瞧房中一眼,“羊女乃子是要吐核的,赵旺富。”大声念出这个名字后也生不出气来了,委实是土的磕碜。
旺富的回答:抓把羊女乃子塞嘴里,囫囵吞下,脖子哽了几哽,亮出嗓子眼儿给赵易看,真真是气人。
“你会不会吃,不会吃就……”想到旺富的性子,赵易及时打住,只要他说个不字,旺富必然是不会碰了,赵易怨念道“不吐核,看你明天怎么拉出屎来。”
旺富以前颊上还有二两肉的时候绝对是顶顶好看的一小童,可惜,长着一张天生讨人喜欢的脸,尽干欠凑的事。 赵易背过身,当下眼不见为净。
赵易背上汗湿,粗布磨着肩上竹篓压过的印迹,有些刺痛,想移到树下躲荫却是不成,因年深月久,石捣臼已经嵌进土里一截。石臼底部和石杵前端已染成浓绿色,赵易顶着夏日余晖嘴中既苦且涩他呸呸几声把药草吐到石臼里冲刺式的连捣几十下,直到药草捣烂成糊状,才将两个鸡蛋清打进去,这样混合调敷效果会更好。
讨回来的鸡蛋当然不是用来吃,他赵易还不至于为一口吃食低声下气的求人,旺富需一天换一次药,一次要用到两到三个鸡蛋,现在,鸡蛋还不够哩。
边捣边倒,冷不防一只小手伸进石臼里来,赵易手中的石杵差点打着他,他火气翻涌,“你做什么,是没看见这根杵还是没看见我在捣东西,在这儿添什么乱,进屋坐着去,你去坐着!行不行!”
“你糟蹋好东西,你才应该进屋坐着。”旺富的小脑袋挡住石臼口,想抓住蛋液奈何抓不住,蛋液从指缝流到胳膊肘,他两只手划拉得滑溜溜,脸上痒了也想抓,赵易及时扯住他胳膊,免得一点蛋清全让他护肤使了,他换回原主的语气和斜眼看人的傲娇神态,“鸡蛋又不是窝里捡的,是二宝拿给我的,你管不着,这是我的鸡蛋,不准你碰。”
这招百试不爽,请为原主鼓掌。旺富气势立即矮了,不甘心地叨咕叨咕“那你一人吃,我不抢,只别拿它搅泥巴似的玩儿,你吃——”带着腥味的绿稀糊糊被小心捧至赵易脸前,示意他张嘴舔食。
“你起开,别搁这儿碍眼。”如果不是对方一脸馋样,赵易绝对会认为他是在报复。
不知何时归家的小麻,闻到蛋腥味儿,也抽着鼻子凑过来,狗脑袋一下挡住赵易,同时一股血腥味儿直钻赵易鼻子。它昨天回来肿了一只眼睛,今天是半边耳朵血糊糊,只因它戳上“赵二家”的标签,即是村里最不招人待见的狗,赵易两手没空闲,拿额头抵着狗鼻子蹭开它。
敷药的时候,赵易果然是被旺富折腾得够呛,两兄弟从武松打虎升级到周处屠蛟龙,宝金在旁边担心地瞧着他们,急得五官挤在一处,见两人打得狠了立时插|进来劝阻。
赵易全身不得劲,他低头或转身那小子居然还抠脚上绿惨惨的药草吃,偷偷摸摸的,赵易都不稀得说他了。
准备上板条了赵易命令旺富坐在床沿不许动,想当然尔,旺富动作可大可大,左扑右滚还捉住只蜘蛛,他在赵易眼睛越瞪越大的过程中把蜘蛛丢进嘴巴里,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赵易想到他刚回来时看到的情景,也不知他平日闷在屋子里捉了多少虫子吃,他被恶心得可以,如果不是肚中干瘪,此时非得吐他一脑袋。
矫正脚踝是最关键的一步,稍微马虎,则以后可能长成拐子。旺富被他的动作弄痛到无法忍耐,伸手抓握赵易针扎般的肩头,赵易知他确实痛得紧便没躲开。
伤旺富的人心肠恁地狠毒,旺富右脚跟骨严重损伤,脚背遍布瘀痕,是被用力反复碾压所致。
颜色青紫斑驳十分明显,伤处内部血管破损,脚背肿胀拱起到脚指已经动不了的程度。即使赵易昨天及时冷敷处理,达到收缩凝血的效果,也未起多大作用。
此时此地没有喷雾剂和药油也没有内服的消炎药,赵易暂时只能想到以后多往山里跑几趟多挖些药草回来,勤换药来弥补各种条件不足。
旺富虽然被他爹教的三观不正,但作为兄长,再没有比他称职的,对妹妹宝金实心实眼的爱护,即便弟弟招他厌恶的紧,有好吃好穿也先紧着两个,也是刚刚敷药,赵易才注意到旺富穿着他娘两年前给他做的鞋,居然还穿得进去。
小孩子长得快一年一个样,光说鞋子,一年起码也得备上四五双吧,旺富娘很少动针线,他们家一年一双的待遇也没有,宝金和原主与他同一年做的鞋早穿不进,只能趿拉着,脚后帮踩得发光发亮,比鞋底还平。
脚比他们小,个子当然也比他们矮,旺富平时虽是个笨的,但三人中他力气最大性子最狠本事最多,没想,也是最瘦弱的。
“你有完没完,我肩膀可是让你抠烂了啊!”板条固定裹紧,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赵易长长呼出一口气瘫在地上,旺富痛得小脸发白汗出如浆也瘫软于床不能动弹了。
“宝金,打水来,给大哥擦擦,别碰到他伤脚。”因大哥痛苦扭曲的表情,宝金紧张得把布袋中果子揪得汁水渗出来,听后立刻去了厨房。
赵易想,不把这两个娃养得白白胖胖可人疼,他枉为穿越好汉。